我要这笔有何用

南方多雨,南人似不以为苦。

-欠债-

人为什么要活着呢

///that's is life///


       康城是这几年才发达起来的,王平山欠债却不是欠了这几年。


       早些年他和家里亲戚合伙做生意,一个青年小半生的积蓄,搭在当年发财的美梦上。谁也没想到,往日里亲热的表弟转身就破产逃债,讨债人找上发愣的他,青年还债成了中年。


       想到往事,十块钱一包的烟抽到头,在手上烫了一下,火燎火燎的疼。


       他龇牙咧嘴,呼出一口浑浊的气,这个城市的边缘灯光并不明朗,他把烟头愤愤地踩在脚上。抬起头,等着商家下一单的完成。


       王平山骑上车,像是一条瘦小的鱼穿梭在人海里。由于节假日,连轴似的一连送了好几十单,头皮被这个城市刮来的风吹得发麻,提着餐盒的手裹在冒着线头的手套里,冻疮发痒。


       手指红色,指甲灰白,黑发旁边长了一圈白发,像是黑色丛林中飞来一只白色的鸟,春天死得突兀。


       来回有晃动的街灯,路过一个公园,里面有很多老头老太放着时兴的歌,跳着不搭的广场舞,音响声音开得很大,和灯红酒绿的夜店一样震耳欲聋。他的大脑忽然嗡鸣起来,看到前面一个年轻女孩子不娴熟的车技,他咧嘴笑了一下,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,神经病啊。


       黄色的外卖服包着军大衣,血液涌上头盔下的头颅里,世界是黑色的,他眼睛里灰暗下去。




     外卖评价里,关于送餐员会出现“送餐及时“衣着整洁”的字条,王平山以前对每个点餐人都保持微笑,后来嘴角僵硬了,倒像是营业性的假笑。他骑车一向很稳,这个城市虽然拥堵,但是机动车和非机动车之间泾渭分明,送餐也没有出现过什么交通事故。



     这个城市不会垂怜努力的人,只有努力超过百分之八十身边的人才能成功。曾经在报纸上看过的一句话。那么像王平山这样,背了几十万债务,天生愚笨的人,只能这样平庸辛苦地活下去,是吗?



    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,他知道的。街角卖报刊的老头,耳朵不太好了,现在手机电脑流行,没有多少人会买报纸,于是杂志和周刊的纸张逐渐发黄,堆在街口的书摊子上,像是不协调的枯叶,会被城市一点点清扫。



     在城市清扫不了的角落里,有王平山的一间出租屋。十几平方米,一张单人床,一张灶台,浑浊的玻璃窗会折射一点阳光进来,其余很多时候,都是灰蒙蒙的。那里没有洗手间,得去巷口公共卫生间解决。他把那辆车停在路边上,买点剩下的青菜,准备回去煮煮拌饭吃,点开煤气的时候,脑海里忽然涌现一个念头,“开煤气死了算了。”欠的巨款,送不完的订单,就在这个出租屋里彻底解决吧,连同他这个时常感到疼痛的身体一起,不必留到明天。



     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的勇气,怯懦老实的中年男人,抱着僵硬的手臂只能靠呼气取暖,进入长长的巷子。一进入出租屋,他的动作就迟缓下来,像是被放慢了镜头,没有一夜白发,只是劣质的烟头烫手好多次,然后被踩在黑色的泥土地上。紧接着爆发一阵长长的咳嗽,仿佛要把整个身体都咳出来,还有如同针扎的酸痛,嘴唇剧烈翕动着。他捂住自己的胃,倒在床上,与世界切断联系般,痛自己的痛。



    有人劝他:“老王,生病了就医院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 他呵呵笑:“不去,医院那个地方,没病也给你看出毛病来。”



     王平山说的是实话,这年头,没几个人能折腾得起几趟医院。他还债还了那么久,还想早点娶个媳妇成个家呢。这债啊,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完。早知道当初就老实点种田好了,隔壁村的老许早就成老板了,他心里酸酸的,如同泡在苦水里,悲哀又沸腾起来。



     他骑上车的时候,风从两侧刮来,背离人群而去,他有种英雄与全世界为敌的悲壮。在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前,他局促不安,皱巴巴的脸勉强笑着,和前台的人打招呼问自己能不能上去。



     血液再次涌入大脑,他有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奔跑,肌肉痉挛,表情抽搐近乎疯狂,也还是没有来得及完成那迟到的一单。看到手机上显示被扣除的金额,他愣住之后又反应过来,身体因为剧烈的运动难以恢复正常,两只手猛烈地颤抖着,难以置信的头颅里,黑色阴云密布残缺的身体。


     像是一根枯草在风中,摇摇欲坠。




       21世纪的冬天,送完今天的最后一单,王平山不再着急赶回去,慢慢走着,放松般欣赏着霓红灯闪烁的夜景。他也算半个城里人了,以前的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待在这里,一待就是十几年。被冬日冰冷刺激出的泪水,打开车灯照不亮的街道,年少的梦想像是枸杞泡在过期的保温杯里,被茶叶翻滚着下坠,浮不上来,也沉不下去,巨额的债时刻提醒着、放大着自己的疼痛,劈头盖脸。


       他跟另一个外卖员闲聊,嘴里咕哝着几句脏话,最后含糊地问:“你说,人为什么要活着呢?”


      “这他妈不是废话么,人当然得活着了。”那个人回答得理所当然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,还得继续活啊。”


       王平山瘦杆似的身体颤动了一下,踩灭了地下的烟头,踩上车继续送下一单了。



       人生总是这样痛么,还是只有他,是如此?



       王平山像是在和命运拔河,抓紧绳子一端不肯松开,和对面的庞然大物对峙着,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。他是自己的勇士,向着胜利进军,却被疾病泄露军情。

 

   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弃械投降的,有一天忽然失去意识,脑子像泡在冰水里,昏昏沉沉的,视线在眼前黑暗一片,身体如同刀割般疼痛。


       红色的飞鸟被剪断背脊,世界轰然倒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他被拉进失败的沼泽里。



       有新闻报道,“礼拜一,天气晴,一名外卖员被发现猝死在出租屋里,死因不详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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