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要这笔有何用

南方多雨,南人似不以为苦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花凋














        教坊司的天是暗的,无数锦缎朱纱的重重掩盖下,连外界的一丝儿风都透不进来,这是一个声色犬马的世界,凤箫声动,暗香盈袖。最善歌舞的女子一曲毕,若是肯宛转回眸,便能让无数世家公子朝廷权臣都折腰。





        她用的是旧年的胭脂,有些褪了色的,落在她唇上便是凄然的朱色。她只略略梳了一个鬓,用一根簪子束着长发,像往常一样对着教坊司的那扇大门发怔。






        她是人世中一粒沉沙,没有任何念想,也没有什么盼头,只是活着,活着。




        来教坊司已经约莫有几个年头了,也曾遇到几个世家公子,许诺要赎自己出去,不过须臾光景,便如那镜前花水中月,烟消云散了。她后来从小厮的口中渐渐明白,原来教坊司的女子,皆是朝廷管,她是那上弦月,浸不到月末沉夜里的云雾,永远晦涩清冷。










       她见他的时候,他的刀蛰伏在腰侧,和他的眉峰一样沉静。






        他从未离开过刀,从未接近过她。他们之间的距离,是一张缺了一角的红棕色楠木桌子,是天启一年时教坊司的管事置办的。






        他是个锦衣卫,那是旁人提起牙都要打颤的三个字,他却无端让人生出眷恋,纵使他眉目间似隔了万水千山。








        她听他讲一些事,朝廷的,江湖的,有的是前朝的,有的是流传坊间的话本。其实她并无多大兴趣,只一次抬眸道:“到教坊司来讲故事,大人真是好兴致。”






        说这话的时候,她正坐在镜前对照,她的头发依旧是乌黑,浓密的,像是寅夜里化不开的雾,沾染了月的凄清。她手一顿,拔出簪子,牡丹鬓缓缓泄下来。







        她没有回首,只是觉得今夜的红烛像是她的眼泪,燃着狰狞的光,透出几分凄然。







       他在此时起身,却道:“衙门里还有事,姑娘早些歇息。”








        她以为他是下一个柳暗,是一枕黄粱梦。她听着外面屋子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,心里牵挂着,总是时不时抬头,总以为是他来了。如此,也算是眷念了。







        有一次她已经入睡了,床畔却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,那把凝在鞘中的刀随着来人的动作磨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她便知道是他了,只是含糊道:“我以为你不会来了。”








        他好像笑了,在她的手上划了一个字,然后道:“美人如花隔云端。我怎会不来。”







       她听不清他还说了什么,只是闭紧眼睛,希望自己睡得更沉些,只当是一场梦。她总是念着他的,可她这一生都无法走出教坊司了,而他前朝似锦,他们之间也只沦到用逢场作戏这四个字来形容。他走吧,别再来——如此,也好。







        后来她在风月中沉沦,渐渐被打磨成一粒光滑的石子,不起一点波澜。她刚劝贵人饮下一杯陈年的女儿红。适逢他来,她只当故人重逢,举酒笑道:“沈大人,别来无恙。”




       




        他的眉罕见地深皱,落了些许方才沾染的霜雪。一开口,声音却似被冰凝过般:“我要离开京城了,保重。”




 





        她一怔,手一颤,放下酒杯时溅出波澜,落在桌上像是刚泣的泪痕。他却看不见,已经走远了,只听到她口齿清晰,爽利道:“大人,这一杯换奴家敬你。”









         她又开始整日坐在镜前,懒散地,梳一个海棠鬓,然后搽上一层胭脂,任由长发垂在身后,满屋子的烛都点上了,她忽然发现烛火摇晃,险些觉得是他来了,但是她心里明白,他再不会来了。







       原来他们的事情,只能在这个屋子里徘徊,没有一点明晃晃的光亮,永远是模糊的,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,他是那个坊间话本里杜撰出的人,只有那轮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湿热的月光,才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真切。










       兜兜转转几年光景,她已渐渐忘却那人模样。





       后来听教坊司的小厮们说,有一个锦衣卫,偷偷释放了东林逆党,惹得九千岁大怒,被判了腰斩,就在今日行刑。







        有人说:“周姐姐,那人好像和你有过一段露水情缘,他叫沈什么来着...你可还记得?”







        她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






        市集中人山人海,语笑喧阗。她没有去,想起了那人曾说过的,美人如花隔云端,我怎会不来。






        如此大义,生离死别,与君赴宴,我怎会不来。






      她死在天启五年的一个雪天,死于自缢。






       若是坊间的女儿死了,这京城的花也该凋谢一朵。










        她在京城巷口摆摊,专给未出阁的姑娘开脸,那时她已两鬓斑白,却仍能识出那柄绣春刀和执刀的人。







        她说:“别来无恙。”







       那人满身霜雪,一开口声音似凝成冰般:“你若来了,我便无恙。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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